大家往往看到一款心仪的紫砂壶,会觉得看着很舒服,很好。但具体好在那里,从哪几个方面判别它的好,仍会觉得说不清道不明。而众多评论家无一例外的说泥、型、工、款、功等等,但仍会让人一头雾水。到底紫砂壶审美的范畴是什么呢?
中国的手工艺制造业起源很早,有籍可考的大略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据说墨家大多就来自于小手工业者。工艺品当然首先是为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而产生的,工匠们在口手相传的过程中,制作技术不断提高,最终使其既具有良好的实用性,又具有了一定的艺术性;也就是说既能给人们生活带来实际的方便,又在一定程度上让使用者或观赏者得到审美的愉悦。宜兴紫砂壶正是实用性与艺术性完美结合的中国传统工艺品的一个杰出代表。
综观紫砂壶的发展史可以看出,紫砂工艺正是沿着上述两条道路在探索和发展。一方面,无数的紫砂艺人在制壶的技术层面上不断创新,比如从金沙寺僧和供春的捏制坯胎、挖空内部成型到时大彬的拍身筒、镶身筒成型法;从前人的入缸烧壶到李茂林的匣钵封闭烧法。这些技术的进步无疑为紫砂壶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在实用的基础上,艺人们也在如何使紫砂壶更具审美艺术性上孜孜以求。
历史上有两个人在紫砂壶艺术性上的探索贡献最大,一是时大彬,他摒弃了前人的匠气,突破了供春的大壶藩篱而多作小壶,使其更符合文人的审美情趣;二是陈曼生,虽然他不是制壶艺人,但作为一位在诗书画印等方面有极高造诣的文人,他是极其熟悉中国传统审美特征的。他积极参与紫砂壶的创作且成果斐然。“曼生十八式”的造型设计和整体上的文人化装饰,极具美感,无疑在紫砂壶历史上是具有突破性的,他的影响绵延至今日。
现在单讲紫砂壶造型上的艺术美。美的本质是什么,东西方哲人多有论述。古希腊人认为美就在物体的形式,具体地说,只在整体与各部分的比例配合上,如平衡,对称,变化,整齐之类。因而古希腊人说“和谐”多于说“美”。比如,亚理斯多德在《诗学》里就很少用“美”字来形容文学作品,他还认为和谐感和节奏感是人爱好艺术的原因之一。在西方也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比如英国哲学家休谟就说:“美不是事物本身的属性,它只存在于观赏者的心里。每一个人心里见出一种不同的美。”当然他并不否认美与“对象各部分之间的秩序和结构”有关,只是肯定对象的形式因素要适应不同人的特殊审美心理,才能产生美感。由此我们可以说,欣赏者觉得一个工艺品是美是丑,与工艺品本身的造型是否合乎一般美的规律和欣赏者自身的审美趣味有关系。
作为中国传统工艺的紫砂壶本身根植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又加上历代深谙中国审美特征的文人的积极参与,因而,它的造型艺术是无法摆脱中国传统美学影响的。当然,欣赏者如果不能对中国艺术的审美特征有所了解的话,是很难在更高层次上欣赏紫砂壶的美。
那么中国传统的美学特征有些什么具体要素呢?简言之:一,强调美与善的统一。比如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意即一个全面发展的人,应该志向于道,立足于德,归依于仁,游憩于艺术园圃之中,最终通过艺术和审美,使精神进入自由境界。二,突出实与虚的转化,认为艺术作品的虚实相生会产生一种气韵生动的审美意境。三,注重形与意的关系。重写意而不否弃形似,肯定理性与直觉统一,但偏重于直觉。
这些审美的倾向在紫砂壶的造型设计中都或多或少有所体现。比如:美与善的结合就要求工艺师在制壶时,不能一味地追求自认为美的造型而有损于它的实用功能;在壶的身筒与钮、流、把、足的空间搭配上除了考虑实用功能外,如何使它们之间虚实相生则是考验一位工艺师水平的重要标准;形与神的关系处理不好,有些“花货”就会只有形似而缺少生活的趣味,筋纹器对实物的抽象化处理的水平则影响到作品是否能形神兼备。所以,历代优秀的紫砂壶作品大多是实用性极佳而又充分体现造型美的一般规律且能表现我国传统审美情趣的,这样的作品当然能使欣赏者,尤其中国欣赏者产生审美的愉悦。
紫砂壶的造型设计,略谈几个“相对”而又“相成”的审美范畴,因为形式美的最基本原则即在于寓变化于整齐,对立中求统一,使壶的整体保持平衡。这里要强调的是平衡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对称的平衡。好比一个站着的人,就没有失去重心的问题,肯定是平衡的。因而这是一种规则的静态美。第二种是非对称的平衡。上下左右并不相同,可是在视觉上又能给人平衡的感觉。好比一个运动员,在运动中保持平衡,动作难度越高,越需要技巧。这是一种富有变化的不规则的动态美。紫砂壶中既有对称的平衡,也有非对称的平衡,且以后者为多。也正因如此,更体现了紫砂壶制作的难度。
中国的艺术审美和西方有一点很不同,就是非常重视线条,无论雕塑、绘画、书法还是建筑。米开朗基罗说过:一个好的雕刻作品,就是从山上滚下来也滚不坏的,因为他们的雕刻是团块。中国传统艺术就很不同,我们特别重视线条,这可以在汉代的玉雕,初唐佛像造像的衣褶和历代大量的浮雕作品中得到印证,它们不注重立体性,而注意流动的线条。尤其中国产生了纯粹的线条艺术—书法,更是说明了线条在中国人审美心理上占据的重要地位。当然,审美意义上的线条绝不是任一自然线段,而是使形体演化成为或飞动或端庄的审美感受的重要方式。
那么线条有什么样的审美特征呢?主要有两大方面:一、简约,二、变化。
简约就是指线条是最简单、概括的艺术表现手段,这与人类的艺术创作发展的过程有关。上古人类在认识和表现世界的过程中,难以用繁缛语言或其他手段作准确的反映时,往往采取一种概括、模糊的抽象手段,于是他们创造了最简约的线条。古人认为线条符号愈简约,愈能包容复杂的内涵。《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甚至有时就把“一”等同于“道”。而线条就简单到“一”。八卦的卦象也正是由线条的不同变化构成的。正是这种简约而包容的特征给艺术创作者提供了寄托和浓缩情感意绪的无限空间,也给欣赏者提供了自由思考的无限空间。
变化又使线条成为了艺术作品中最活跃的因素,如果说简约使“万物始于一”,变化则 “一生万物”。比如:有了线条的简约性才有筋纹器对实物进行抽象化概括的可能,也正是线条的变化使紫砂壶具有了形态各异的造型,同时壶体上装饰线条的变化更使紫砂壶具有了千变万化的审美效果。
运用到紫砂壶上的线条主要有两种,即:曲线与直线。
先说曲线。
欧洲启蒙运动时代德国的文克尔曼研究了古代雕塑的线条之后得出一条结论:一个物体的形式是由线条决定的,这些线条经常改变它们的中心,因此决不形成一个圆形的部分,在性质上总是椭圆形的。这就是说,美由曲线形成,但各部分曲线不宜围绕同一圆心,也不形成完整的弧线而是“椭圆的”曲线。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曲线是最有张力和流畅感的。它既没有直线的生硬,也没有标准圆弧的柔弱,正介于力度与弹性的中间点。由此延伸到紫砂壶上,曲线的运用就要讲究“度”了,用的好会使整体有种不失力度的流动感。否则要么生硬、板滞,要么软弱无力。
比如思亭壶:身筒两侧曲线,自顶部圆钮处流泻而下,壶盖处向外曲张,肩部自然向内弯曲,到腹部则又向外膨胀成一条更大的曲线,钮、盖、腹三段曲线自然流畅,颇有动感且干净利索。可能正因为陆思亭在这壶型上曲线的成功运用,才使其成为一个特定的形制名称吧。这是身筒曲线的运用。
有的壶型流的曲线与壶体和提梁也能形成美妙的曲线,比如顾景舟的提璧壶。整个壶体呈扁圆柱形,而正是这样才使流的微曲线恰好与壶底曲线流畅地贯通,而且这种贯通的“势”似乎并没有停止,反而给人感觉直冲向上又与提梁的曲线相连,并重回到流的根部,完成了一个曲线的循环,尽管身筒的底部曲线与提梁没有直接对结。这把壶的曲线运用可以说是极其成功的,我们可以想见,顾大师在设计时是怎样从整体的和谐出发而又在制作时怎样的一气呵成,否则就不可能达到这样气韵生动的效果。
这种设计思路达到极至的是张守智、汪寅仙的“曲壶”。这把壶的造型主要就是两条曲线的展开,而且这两条线将壶形的各个部位有机地融为一体,产生了强烈的旋转韵律之美。这个壶形为艺人们在制壶时大胆运用曲线开了先河,影响深远。另外何挺初的“浪花提梁壶”也是成功运用曲线的典范,可以细细品味曲线之妙。
浪花提梁壶壶身圆挺,以海浪为梁,小浪花为钮,壶肩过渡巧妙,整把壶精、气、神、表现再添一绝,各部份处理细腻,极富强烈的空间感,提梁力度强,壶嘴非常有力,壶身线条流畅。浪花提梁茶具早在1978年此套茶具一问世就获得紫砂陶艺界的好评,业内人士称赞其提梁造型是个突破,并已经成为紫砂制作史上线条运用最为成功的经典造型之一。
下面精选整理出历代紫砂壶名家制作的浪花提梁壶,请大家欣赏:
何挺初制 李强画 孙鼎朴刻 浪花提梁壶(清水泥) 汕头坤颐堂珍藏何挺初 浪花提梁壶 高:19.3cm 宽:16.5cm
何挺初 浪花提梁壶(紫砂) 容量:590cc
底款:『何挺初』
何挺初 浪花提梁壶 高:18cm
底款:『何挺初』
何挺初 浪花提梁五件套壶 高:19cm
何挺初 浪花提梁茶具套组(共五件) 尺寸不一
盖款:『挺初』 底款:『何挺初』『挺初』
何挺初制 五头浪花提梁壶套组 高:19cm 容量:600cc
底款:『何挺初』 盖款:『挺初』 杯底款:『挺初』 盘底款:『挺初』
何挺初 浪花提梁套壶(底槽清)
壶容量:650CC左右 杯容量:100CC左右
张泉林 浪淘提梁壶
结伴三五知己,陋室共聚,泡一壶好茶,把玩一把好壶,在茶香袅娜的氤氲里谈古论今,品味人生,是为人生的一大乐事。自古以来,品茗之悦流转在文人雅士之流,那种把玩的余味,只有在心灵与壶、与茶真正交融的时候,才能悉心地感受到。
但是,得见壶艺师张泉林的“浪淘提梁壶”,我们忽然发现,品茗不止是乐趣所在,更在于接受高尚情操的熏陶,在艺术之境里,升华自我心灵之性。尽管“浪淘提梁壶”无时无刻不呈现着紫砂壶的本色美,但其由内而外流露的豪放潇洒之风,更触动人心。浪淘天下,叱咤风云,这样的情怀就像一篇激越的华章,让人愈发想要高亢吟诵。
且饮且酌,茶与壶间追逐内心渴望的生活。
浪淘天下,一眼清流激荡怦然许久的执着。
既然名曰“浪淘提梁”,作品造型自然离不开“浪”这一特征。尤其是在提梁壶把的塑造上,格外讲究形、气、神的自然流露。提梁颇有大刀阔斧的气势,像飞跃天际的一道虹,潇洒大气。线条感极为强烈,犹如一气呵成,曲度适当,且与壶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在这里面,纯平的壶盖上,浪花壶钮格外醒目,造型生动具体,提梁与壶身接合处,巧妙地转化塑造为两朵精美的浪花,刻画地惟妙惟肖,我们似乎能够感受到大海的呼吸,倾听到大海的心跳。
或许,这里就是海天相接的一个美妙世界,翻腾的浪花正折射着时代弄潮的激情,象征更高、更快、更强,而在作品里,更多的细节,正阐述着这样的中心思想。饱满浑圆的壶身大方而稳重,带给人强劲的感受,飞流壶把曲线柔和,设计颇见精度,定将演绎一出飞流直泻的快节奏场景,触人心魄,而再一次回望提梁,它是从海面上,从惊涛骇浪里升腾向天空的一道虹,是一道浪淘飞虹,告诉人们什么叫飞跃更高。
故而,这把壶名曰“浪淘提梁”,造型主题皆丝丝入扣。该壶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形象结构优美,气韵亨通,展现了作者高超的紫砂壶制作功底和独特的创意能力。而作品时时流露的蓬勃朝气和高亢的精神基调,更感染着每一位欣赏它的壶迷,这一种敢为搏击风浪的高尚情怀,正是你我内心的执著,是我们渴望的生活状态,也时代背景的写照。
周志君 滴水之恩壶(老段泥) 容量:280cc
“师古而不泥古”是周志君的创作理念。作为鲍志强的弟子,周志君同师傅一样,在设计制作方面,感悟颇多。他认为,一个时代需要有时代印痕的作品,这与设计密不可分。而好的设计可以让生活更美好。在创作中,周志君正是把这样的理念贯穿其中。以作品“滴水之恩”为例,就是用浪花在壶嘴与壶把之处巧妙地点缀出极具动感的韵律,壶身绘以金鱼,寓意金玉满堂。鱼跃之间,感恩无限。“合香提梁”、“飞龙在天”、“龙泉茗香”等,周志君的名作多不胜数,用周志君的名言“设计让生活更美好”来解读他的作品,会更深刻地了解到,在他雍容大度的风格背后有怎样的诉求。
周志君 滴水之恩茶具
紫砂壶的灵性与感性,注定了它在艺术风景线上的不朽神奇,它就像一个一尘不染的生命,让无数紫砂艺人为之倾注心血与热情。
周志君便是其中名副其实的一位。他的作品重在设计,秉承师门风格,创新意识强,气度雍容大方。他真正读懂了紫砂壶的内涵,将一抔抔顽土塑造得生趣盎然;他紧紧扣住“灵性与感性”的特点,让艺术汇聚情感,让情感走进心灵。无需赘言,这套“滴水之恩茶具”即是作者风格的最佳体现。
作品由一把主壶,两只茶杯以及两只杯托组合成一套,简约、有个性,极富现代时尚气息。壶型杯体流畅自然,一气呵成,恰到好处的曲度构造,增强了空间质感,主题鲜明的线条及书画装饰,丰富了内涵特征。“滴水之恩茶具”带给人心神所往的清新感受,大气、开阔,灵性十足,与壶对话,犹如心灵交融。
“滴水之恩茶具”做工精湛,更极富特色,造型上传承创新,营造出独属于这件作品的意境,用水滴、水流、水浪等意象,贯穿出浑然一体的艺术佳境,将壶的“灵性”发挥到极致。此款壶选用团泥材质,用浪花在壶嘴与壶把之处点缀出极具动感的流水之像,浪花在顶端成形,晶莹剔透、动感魅力。壶钮是一滴圆润的水滴,有刚刚下落之势,其形态确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设计新颖,别出心裁,那泛起的涟漪,似乎在吟咏“滴水之恩”的感动。壶身的金鱼图纹,必定是精工细作,鱼儿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壶面跃出。“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年年有余”的吉祥之意,而“金鱼”则谐音“金玉”,在此寓意“金玉满堂”大富大贵之意,实在是精妙之极!鱼跃之时,溅起点点浪花,在壶嘴和壶把之间,形神俱现,状态逼真,其造型所赋予的动感,流淌着“涌泉相报”的真诚。两只茶杯分别刻绘美观的螺旋纹,在风格上与主壶完全贴合。
心之所向,神之牵引,感恩之心化作万千语言尽收于一把小小的紫砂壶中。周志君正是怀着这样一颗感恩的心,在作品中自始至终诠释着感恩的情愫。“滴水之恩茶具”无论造型抑或装饰,都非常统一且协调地表现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主题,沿承着中华传统美德,提升了作品的精神内涵,更突显出作品“感性”的一面,它总是轻轻地触动人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虔诚地感动,静默地怀想,那年那些滴水之恩,已然铭记,定当涌泉相报。
周志君 滴水之恩壶(清水泥) 高:175mm 宽:200mm
2010年周志君设计创作的紫砂壶“滴水之恩”,这把壶以高难度的半提梁,使它像一簇从壶底泛起的浪花,壶盖上的钮像一滴水滴在茫茫的大海里,表达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主题,并借此呼吁人们奉献爱心,回报社会。
“滴水之恩壶”以水滴、浪花为壶型创作的主元素。提把用半提梁进行造型,恰似一朵翻起而又即将落下的浪花。浪花下的壶钮好比是泛起的水珠。壶盖上随着水滴的落下又溅起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饱满而又圆润的壶身似乎是一片宁静的湖水,又好象是一汪无风无浪的海面,蕴涵着一份宁静而致远的心境。给人的意境就如一颗小小的水珠滴落大海,打破平静,泛起美丽的浪花。蕴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贴切地表现了儒家思想中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