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炉茶具:锐意创新
独辟蹊径,以竹入壶。在刚进研究所的几年里,吕尧臣基本以竹为创作题材。竹器,乃是紫砂壶造型中的重要款式。传神地表现竹器的精神风骨,又不失紫砂的肌理效果,这也是对制作者的极大挑战。即便是案头把玩的陶艺小品,如烟具笔架笔筒之类,他也以竹装饰,颇见文气而清新韶秀。日积月累,蔚为大观。一时竟有“吕竹”之称。
有一次,吕尧臣来南京参观。在朝天宫的一个古代宫廷器具展览上,他无意间看到了慈禧老佛爷当年的一些生活用具。其中有一个圆柱形的紫檀木柜子,上下都是抽屉,据说是用来放补药的。老佛爷驻颜有术,想必和那些抽屉里的宝贝有着极大的关系。从造型看它倒是平和本分的,全无宫廷里的居傲与显贵,做工自然是非常精细而别致。一见之下吕尧臣就有些怦然心动,创作的灵感便在一刹那诞生。
紫檀固然华贵,竹质更具清雅,用仿竹的肌理,可增加山野情趣,旷达之友围而聚之,饮大地精华,吐胸中块垒;也是向宫廷派器具发出一次小小的挑战。宋人有名句云: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那是多么惬意的人生小唱。这样的意境老佛爷哪里有得消受?吕尧臣心里已经有了一幅图画,竹架柴扉,四柱鼎立;隔屉四只竹杯,东西南北对映成趣。上架一扁圆竹壶,可煮清风明月三江五湖。人生拥得此炉,江山社稷可全然不在话下。
铭文乃东坡名句:松风竹炉,提壶相呼。
从实用的角度说,上壶下杯组合和谐,构造完整新颖别致。外观一如宋人煮茶之竹炉。上烹茗泉,下燃柴薪,颇可入画。
吕尧臣用了半个月时间一气呵成,终于将竹炉茶具做了出来。此等复杂造型,也是对他制壶功力的一次综合考验。创作的时候就是要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度。作品出窑之日,正巧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杨永善先生来厂里考察,看了吕尧臣的这件作品,大为赞叹。
觉得这是向传统造型的有力挑战,有文人的书卷情怀,面貌全新而一扫匠气,同时又不失古典情趣。什么叫创新,这就是创新!太多的艺人总是只能在前辈的投影下亦步亦趋,有的人终生仿制别人,最终在成堆的泥料中湮没了自己。吕尧臣制作此壶,在创新的里程上大大向前了一步。不仅呼朋引类,更可举一反三。吕尧臣 松风竹炉茶具 壶通高:117mm 宽:50mm 口径:83mm 杯高:42mm
壶身铭:『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尧臣作』
此壶创作于1980年,上下两端的机构,上部是茶壶壶体,下部四面洞开,恰好容纳四个茶杯,是件构思极为巧妙的作品。杯身铭文苏东坡诗句:“松风竹炉,提壶相呼。”这件作品的新颖之处是以上下两段的结构形式把茶杯与茶壶组装在一起,整体连贯和谐,给人的视觉是上下一体,完整统一。
使用时把杯子拉出,则成为形式别致的高足茶壶,在四足之中,有一盅形构建用于盛放酒精,点燃后煮茶或温茶之用,营构出“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的意趣。整件作品精巧雅致,浑然天成,曾获1992年全国陶瓷美术设计二等奖。
“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八个字,一落笔即成经典,苏东坡为文人的隐逸休闲生活,概括了一个绝妙的环境,松林雅集,竹炉烧水,烹茶而饮,四周松涛阵阵,茶香诱人......这个情状立刻成为其后的艺术家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艺术题材。
苏东坡在他的另一首《汲江煎茶》里,把饮茶的氛围和细节感受说得更为具体和真切:
活水还将活火烹,自临钓台汲深情。
大弧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
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扰存泻时声。
未能饱食禁三碗,卧听江城长短更。
自此以后的文人雅士,在许多的诗文中都有相关相似的情况描写,追求“林间松韵,石上泉声”的境界,耳熟能详的就有南宋杜来的《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吴省钦的《论瓷绝句》:“一种粗砂无土气,竹炉谗煞斗茶人”、《周梅囿送宜壶》:“携个竹炉萧寺底,红囊须渝惠山泉”,还有吴赛的长短句:“跟然起视了无睹,惟见竹炉汤沸海月松风清”,都十分真实地描写了这种文人在读书之余的社交和生活方式,也毫无例外地点明了烹茶的用具—“竹炉”。
明清画家们也纷纷把这种高雅的生活情调和方式融人丹青之中,蕉叶、松间,书房、僧舍,竹炉瓦罐,汲泉试茶,活火新泉,充满了无限的情致雅趣。
铁的,泥的,砖的,瓦的,石质的茶鼎、茶灶、茶炉,各擅其巧地呈现在文人面前,人们以松、以竹、以巢、以炭、以落叶为薪,不猛不浮的焰火,沸腾着冒着蟹眼的泉水,所谓"活火明炉,活火新泉,"逸兴遗飞于清新别致的茶会,斗雨前茶,尝蒙顶叶、凤饼龙团......
在形式多样的茶炉之中,最受文人青睐的是竹茶炉,它的质朴、平实的外在视觉形象最契合文人安详、文静、高洁的审美目光,而明代以降,竹茶炉的产地则以无锡惠山脚下的松风庵为最,无数的文人钟情于此,留下了无数的题咏,如“露芽数朵和甘泉,雅称绮炉漫炎煎”、“百年重试绮炉火,古构争怜更瓦全”,不胜枚举。
所谓竹炉,其实是竹围炉,是在泥炉、砖炉、瓦炉的外面,饰以一个方型的或圆型的竹制外壳,它们简洁、明快、细滑、沉稳,有股浓郁的文化气质和自然气息,这种拒绝粗糙、简单的打扮,升华了审美对象,从而熨贴了文人的内心,就像给一位不离不弃的女子穿上了美丽的衣裳而更加动人一样。
担着这样的茶炉出人郊野庭院,既雅又美,席地烹茶便有了无穷的兴味,泛上心头的"从来佳茗似佳人"的由衷赞叹,就不仅仅是品茶之味,也是视觉上的享受之美,精神愉悦和人生享受于此大成。我们在明代画家王问的《煮茶图》中,就欣赏到了这种物质产品的沉稳形态和文人面对它时的专注神情。
寓竹炉于茶具,以"竹炉汤沸火初红"为主旨的紫砂壶具,当以吕尧臣的“竹炉茶具”为最。
“竹炉茶具”以竹人壶,塑成竹炉模样,上下两层,上层是一节圆竹茶壶,平面无肩,以带芽嫩竹为摘手,饰以两片竹叶,壶边两只耳攀,是提梁之用,下层竹炉举薪之处的空间做成抽屉状的四个异形茶杯,融壶与杯为一体,壶身上楷书题铭八个字“松风竹炉,提壶相呼”点题了它的书卷气息。构思精巧的作品,浓郁的茶香诗情,我们仿佛看到了炉膛的薪火正在旺烧,壶里的清泉开始沸腾,而茶具也已摆开,一场斗茶品茗的聚会拉开帷幕......
也许它是南唐诗人徐铱“征西府里日西斜,独试新炉自煮茶”的场面,更多的也许是苏东坡在《望江南》中对现实生活珍爱把握的劝勉: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薪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吕尧臣 竹炉茶具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苏东坡喜欢宜兴,在这里留下了许多诗文与传说。“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便是在宜兴流传的苏东坡的一句逸文。称其“逸文”,是因为此文在苏东坡文集中找不到,但这句话将竹文化与茶文化结合下的文人雅士生活,生动传神地描绘出来,直教人信是东坡之手笔。
吕尧臣很喜欢这句逸文。宜兴多竹,竹器是紫砂仿生塑器的重要一类,由于竹器做得好,他素有“吕竹”之称。跳出传统,做出有新意的竹器,吕尧臣一直在探索,他颇想以这句逸文为主题,创作出有自己特色的作品。
灵感,往往来源于生活的积累。一次偶然的机会,吕尧臣在南京朝天宫一场故宫展览上看到一件慈禧太后的中药柜,呈圆锥状,四面都是抽屉,顿时来了灵感,能否将茶杯做成抽屉,收进茶壶中?半个月后,“竹炉茶具”问世。
“竹炉茶具”分为上下两段结构,上是壶身,下部四面洞开,恰好容纳4个茶杯,合则一体,分则一壶四杯,茶身上刻:“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八字。静观此套作品,宋人杜小山诗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所描绘的情景油然浮现在眼前。
“竹炉茶具”造型构思皆新颖别致,既借鉴了传统的竹炉文化,又吸收了家具构思成分,在传统的紫砂陶艺中有突破性的发展。这套作品一问世,即好评不断,并荣获1982年全国陶瓷美术评比二等奖。
吸收与借鉴,关键在于融会贯通。如果只是简单地搬过来,难免会不协调,达不到一种和谐,从而显得不伦不类。吕尧臣的功力在于能够把它融会,而变成自己的紫砂语言。“竹炉茶具”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苏东坡先生看到这把提梁壶,还会再去做东坡提梁吗?
⋈类似的作品还有——八卦纹暖炉座四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