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1自八十年代起,家住长沙市天心区的李胖子就开始收藏紫砂壶。
他埋头研究了紫砂壶的理论知识,对明清二朝的紫砂壶历史和名匠了解甚多,讲起来头头是道;加上拥有几把老壶,久而久之,也就名声在外,时不时有人来家里参观学习、请他鉴赏,也有人来给他送货;那一声声“李老师”喊得他笑眯眯的。然而,他总觉不满足,因为手中都是普通品,心切切的想获得名家宝物以壮声威。
一天,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小伙子来找他,说是在湘乡县某村,有户人家祖上当年随曾国蕃从军,返乡时从南京抢得四把时大彬的紫砂壶,现在因要建房子急需用钱,想把祖传下来的这几把壶卖了,云云。
李胖子一听,感到机会来了!激动地从银行里取了钱就随他奔湘乡而去。至于买回来的壶什么样子,没人瞧见过;却见李胖子自此更加神气,见到别人的壶都显得不屑一顾。tu2
转眼到了1992年,李胖子老婆吵着要买房子,但家中缺钱。此时台湾商人已在炒作紫砂壶,价格节节攀升,尤其是明清壶更是奇货可居,一把壶换一套房子的事屡见不鲜。
李胖子想到自己藏的那几把大彬壶,就打定主意忍痛割爱,换钱来满足一家人住别墅的奢望。可是拍卖公司要他将壶去做个鉴定才愿意上拍;为了换钱,李胖子到了南京,在紫砂博物馆交了一笔不菲的鉴定费后,得到了一纸“现代仿品”的证书!
他看后几乎要崩溃:别墅泡汤是一回事,对他这个被人尊为紫砂收藏“李老师”的自尊心更是个严重摧残啊!
怎么可能是仿品呢?!他跑去与鉴定人员理论,把自己对这几把壶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时代特征和艺术风格一一数出来,人家理也不理,丢下一句话:“搞错了,我们承担法律责任。”tu3
他不甘心,气恨恨地决定去紫砂壶的故乡——宜兴,找名师鉴定。
几经周折,他终于打听到了当代紫砂泰斗顾景舟在丁蜀镇的住址,可上门去却被告知顾老到上海去了,那日回来不得而知。门关上那一刻,李胖子倍感失落和凄凉,抱着那几把壶一屁股坐在了大师冰冷的门墩上,潸然泪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他,说:“快进来,顾先生请你呢”。他揉揉眼睛,懵懵懂懂地迈进院子,见一位老人,精神矍跃、悠闲地在喝茶。
他说明来意,将几把壶放在了桌子上,诚惶诚恐地等待着。tu4
顾老并不看壶,只是问他:“你小的时候爱玩什么玩具?”
他答:“爱玩枪。”
“那枪呢?”
“早没有了。长大了,谁还玩那个。”
顾老说:“是呀。紫砂壶就是一个玩具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吗?你小时候不都玩的是假枪吗?你这几把仿时大彬的有什么奇怪的?就真是时大彬的那也是个玩具嘛。”
李胖子一下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心痛如刀绞,额头突突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tu5
忽然,他抱起那几把壶,冲到门外,对着地面就是一砸!“既是玩具,我不玩了。”他悻悻地说。
“你错了。”顾老开导他,“大人也要玩玩具的,只是玩的心境与小孩不同;小孩是图一时快乐,大人却是真正的志向使然。玩紫砂壶,就如你带小孩,小孩小时是个玩具,带大了要与他成朋友,这样才不会发生冲突,他才会贴心、孝顺呵,千万不要一开始就有什么索求和企图”。
李胖子略有所悟,站起来,向顾老深深地一躹躬,说:“谢谢您的教诲。”
说完转身要走,顾老却叫住他,上前递上那把正在泡茶的牛鼻软提梁壶,说:“你把壶都砸了,回去就没有玩的了。我这有把壶,是早些年我在一厂的徒弟做的,泥料还好,当时因为雕刻时错了二个字,怕有政治麻烦,我就拿回来了。今天我们有缘相见,就把它送给你吧。回去好好玩。”tu6
李胖子接过壶,以他的常识知道,这壶是按顾老的壶原型用同样的泥料做的,身价不菲啊。壶身上面用篆体刻的毛泽东的《清平乐·六盘山》词。字刻得非常好,但确实有二处错误,一是“望断南飞雁”刻为“望南断飞雁”,二是“红旗漫卷西风”刻作“红头漫卷西风”。
这种错误,文革时期壶要毁掉、人要打成反革命坐牢;可是被顾老发现了,不得已把它拿回来,既珍惜壶的宝贵又保护了刻字者的前程,真是玩壶品高、用心良苦啊!
他这才如梦方醒:顾老才是真正的玩家高尚境界。tu7
再看刻字者的款名是石月,现在已是著名的篆刻家了!
宜兴回来后,李胖子不再在人前称师,每日用那把牛鼻软提梁壶泡茶,捧着它就忆想顾老的音容笑貌,牢记:玩,不贪多,不攀高,不索求回报, 只玩自己心情的谆谆教诲。
渐渐地他心境平和起来,对紫砂也有了一层更深的理解。他想,顾老能成为当现代紫砂泰斗,至今无人能超过他的艺术成就,与他的心境淡定是戚戚相关的。
顾景舟老先生送的这把牛鼻软提梁壶,超过了李胖子以往收藏的任何一把壶的价值,不但成了他的镇宅之宝,更是定心之宝。